《唯奮斗者得功名》在線閱讀試讀|劉墉

人生何必重新來過

一位從來不碰股票的朋友，第一次進(jìn)場就賠了錢，真可以用“傷心欲絕”來形容。

“本來想賺一筆，沒想到，才買就大崩盤，趕快認(rèn)賠殺出。”朋友低著頭說，“可是才賣，隔兩天又漲了。”聽聲音，他幾乎要哭出來，“你知道，我就這么一點(diǎn)兒錢，一下子賠掉三分之一，氣得真想跳樓。”

“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等兩天，看看情況再脫手呢？”我問。

“就是啊！我就是后悔，罵自己為什么那么急著賣，如果等兩天，不但不賠，現(xiàn)在還賺了。”他狠狠地敲自己的膝蓋。

我拍拍他：“如果時光倒流，你完全不知道后來會漲，現(xiàn)在又回到崩盤的時候，我問你，你是不是就不賣了？”

他想了想，抬起頭，盯著我說：“我還是會賣。”

“為什么？”

“因為我年歲大了，孩子還小，我不能不為孩子留個老本。”他突然變得很肯定，“我不能冒險！”

“這就是了！”我說，“時光倒流，你還是一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他先沒說話，突然笑起來：“是啊，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以前辦公室有位女職員，長得很漂亮，但是命很不好。

“要是當(dāng)年我爸爸不那么早死……”總聽見她對同事說，“我也不會休學(xué)，不那么小就去做事，不會碰上那個渾蛋，不會十九歲就帶個孩子，不會又被甩了，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她很聰明，學(xué)得快，動作快，又有耐性。幾個主管常私下講：“她要不是高中都沒畢業(yè)，真可以讓她升上來。”

近又遇到她跟幾位老同事，我就請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

算賬的時候，我把賬單搶過來。她在桌子另一頭笑道：“二十三塊，對不對？”

我嚇一跳，說：“你真厲害！”

“我很聰明的。”她歪著頭，“你不是早知道嗎？”

“是??！”我感慨地說，“當(dāng)年要不是你父親死得早，說不定今天當(dāng)教授了。”

她沒搭話。別的同事卻接過話：“她現(xiàn)在不談以前了。”

“對！”她咬著牙說，“我兒子剛考上布朗士科學(xué)高中，你知道嗎？有了他，我很滿足。”想了想，又加一句，“如果重新來過，也不會有這個兒子，不是嗎？”

看電視節(jié)目《真情指數(shù)》，主持人蔡康永訪問知名作家柏楊。

“我只因為一行字，被關(guān)了九年二十六天。”柏楊回憶過去那段被迫害的日子，深沉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失去了自由、健康和人格權(quán)……”

“如果把那十年牢放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不寫了？”蔡康永問。

柏楊一笑：“不寫不可能，這是命中注定的，個性造成的悲劇。”

有一年暑假，我擱下臺北忙碌的工作，飛到安克拉治，與從紐約飛去的太太、兒子和女兒碰面，再一起游阿拉斯加。

不知是否在桃園機(jī)場吃壞了，從上飛機(jī)就開始胃痛，而且一路痛下去。

飯后胃痛特別厲害，天氣愈冷愈糟，仿佛有把尖刀在胃里絞，吃什么藥都不管用。

夜里，躺下來就更痛了。痛得渾身冒冷汗，濕透了睡衣和床單。

但我忍著，不吭氣，聽一雙兒女的鼾聲。   

就這樣，我躲在厚厚的羽絨服里，陪著一家人，從安克拉治坐汽車、坐火車、坐船，游了一個又一個冰河，去了北美的麥金利山，再轉(zhuǎn)往北極圈的費(fèi)爾班克斯。

十幾天的旅行結(jié)束，回紐約看醫(yī)生，才知道是膽囊炎。

“早不犯晚不犯，”我對醫(yī)生抱怨，“為什么難得一家人旅行的時候犯了？”

“很危險，當(dāng)時要是破了就麻煩了。”醫(yī)生笑，“不過，你不是也玩下來了嗎？”

“玩下來了。”我回家對妻子說，“一路痛苦地玩下來，為了補(bǔ)償這次的遺憾，我改天要重走一次。”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常想到那次“痛苦之旅”，常把當(dāng)時拍的照片拿出來看。

每一次按快門，記憶中似乎都是在疼痛中按下的，攝下了妻子兒女的笑。

妙的是，我居然沒有漏過任何精彩的景色，即使在風(fēng)雪中游冰河的那天，仍然站在甲板上拍下許多很好的畫面。

我開始自問：我漏掉了什么？有什么遺憾？我只是少吃了幾餐美食，少睡了幾個大覺。其實(shí)什么壯闊的風(fēng)景，我都沒錯過。

甚至可以說，因為在痛苦中，那冰河的冷、硬、藍(lán)，變得更悲壯，更讓我印象深刻。

也因為我忍著劇痛，做了犧牲，使我對家人更多了一種特殊的愛。

想起有一次跟朋友打網(wǎng)球，正巧以前的教練經(jīng)過，我就問他：“你覺得如何？”

“很爛。”他扮個鬼臉，“很多該接到的都沒接到，很多該贏的沒贏。”接著對我喊，“但是很精彩！”

“這是什么意思？”我追問。

“有些人的球打得好，兩邊在底線抽來抽去，好，但是不精彩。”

他笑道，“你們兩個雖然技術(shù)不好，卻很拼，所以跑來跑去，很精彩。”

我?；匚端哪蔷湓?mdash;—

打一場很爛卻很精彩的球。

我也?；匚赌谴伟⒗辜又?，覺得那就是一次很爛卻很精彩的旅行。

人生就像這么一場球、一次旅行。

我們可以遭遇很壞的情況，命很苦，表現(xiàn)很差，該贏的都沒贏。

但是，在那苦難中，我們也堅持到底，度過幾十年的歲月?？粗髸r代的變遷，看著戀人的來去、子女的成長、世事的繁榮與蕭條。

無論甜或苦，我們都走過來了。如果有悔，想想，再來一次，只怕還是一樣；如果有恨，想想，那恨的人與事也將隨著我們凋零。

我們確實(shí)可能打了一場很爛的人生球。

幸虧它很精彩。

回憶中一點(diǎn)兒也不比別人遜色。

而既有的已經(jīng)有了，既失的已經(jīng)失了。在我們的陰錯陽差中生的下一代，已經(jīng)成行成蔭了。

人生啊，就是如此，已經(jīng)完滿！

何必重新來過？

【關(guān)于壓力】

看吧！我終于辦到了

常聽人說：“壓力太大，實(shí)在受不了。”或者講：“我這個人，就是受不得壓力。”

豈不知，我們每個人還沒出生就已經(jīng)受到壓力，而這壓力一直到死，都無法脫離。

如果我們裝滿一杯水，在杯口蓋上一張紙，再把杯子倒過來。

會發(fā)現(xiàn)，那張紙和杯里的水能不傾瀉下來。

這是因為大氣的壓力。

如果把一個空心的鐵球切成兩半，再合起來，并抽掉其中的空氣。會發(fā)現(xiàn)，那鐵球的兩半緊緊吸在一起，即使用十六匹馬都可能拉不開。

這有名的“馬德堡半球?qū)嶒?rdquo;，證明了大氣壓力的存在。誰能想到，我們賴以生存的空氣，由地面向上延伸六十到三百公里，也把它的重量狠狠地加在我們身上。

可是，我們不是活動得很輕松嗎？

那是因為我們的體內(nèi)，相對地產(chǎn)生壓力。兩個壓力抵消，就毫無感覺了。

記得一個政治犯回憶在監(jiān)獄的時候，常自己泡豆芽。一大把豆子，泡在杯里，居然發(fā)現(xiàn)，愈被壓在下面的豆子長得愈肥。

我自己也有經(jīng)驗——

每年秋天，我會在地上挖一個個深達(dá)二十厘米的坑，把郁金香的花球放到坑底，再蓋上厚厚的泥土。

每次一邊蓋上，我一邊想：“這些嬌嫩的郁金香，為什么非種這么深呢？它們又怎么有能力向上沖破這么厚重的泥土？”

只是，一年又一年，它們都及時探出葉片、抽出蓓蕾，綻放出美麗的花朵。

若不是種過郁金香的人，誰會想到，它們是從二十厘米深的地方鉆出來？大家只見燦爛的花，有誰會想到它艱苦的過去？

當(dāng)然，我也偶爾發(fā)現(xiàn)有些因為力量不足，沒能鉆出泥土而死亡的?？吹剿鼈兘K于萎縮的球根，我有著許多感慨：

它們不就像人嗎？有些人很有才氣、很有能力，甚至有很健康的身體，卻因為受不了壓力，而在人生的戰(zhàn)場退縮。

他很可能是參加競選的政治家，實(shí)在受不了精神壓力而中途退選。

他很可能是花十幾年時間，準(zhǔn)備參加世界運(yùn)動大賽的國手，卻因為承擔(dān)不了太多人的矚望，唯恐失敗之后，難以面對同胞而臨場失常，敗下陣來。

他還可能是每天把聯(lián)考掛在心上的好學(xué)生。當(dāng)那些功課不如他的人都準(zhǔn)備上場一搏的時候，他卻宣布：“我痛恨考試，為了向這考試表示抗議，我要做拒絕聯(lián)考的先鋒。”

他確實(shí)可能是特立獨(dú)行的人物，敢于向他認(rèn)為不合理的制度挑戰(zhàn)。但是，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么想：

他是因為太怕失敗，受不了壓力，而選擇了不應(yīng)戰(zhàn)。

你看過城隍爺出巡的儀式嗎？那真是精彩極了！掌管地府的城隍爺在前面威風(fēng)凜凜地前進(jìn)，后面跟著一批青面獠牙的小鬼和背枷戴銬“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人”。

在過去的許多地方，那游行隊伍中，被邊走邊打的惡人會愈來愈多。因為一路走，一路有人化裝成罪人加入。

據(jù)說這樣可以作為一種懺悔的方法，也可以消減一些罪惡。但是據(jù)心理學(xué)家研究，他們實(shí)在是怕自己死了之后下地獄，所以先主動“下地獄”。就好比原始人類怕獅子老虎，反而把獅子老虎畫成壁畫。也可以說，面對恐懼時，他們不但沒有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反而俯首，任人宰割。

同樣的道理，許多人有恐高癥，站在高處往下看，就心驚肉跳。

你問他恐懼什么，他會說“害怕”。你再問：“你不是站在很穩(wěn)的地方嗎，有什么好怕的？”

他可能說：“我覺得自己隨時會掉下去。”

不敢面對壓力，或?qū)嵲跓o法忍受壓力的時候，就采取消極的逃避，甚至向那壓力去靠攏、屈服。這是多么可悲的人性?。?/p>

連小孩子都會用裝病或弄傷自己來博取大人的同情。

連成人都會因為不敢面對工作壓力而裝病不去上班。

他們怎知道，如同我們面對大氣壓力，好的方法，是由體內(nèi)產(chǎn)生相對的壓力，使它兩相抵消，讓我們突然間覺得輕松無比。

近讀到有關(guān)兩個人的報道，都談到壓力。

一位是在1985年，以十七歲的年紀(jì)，勇奪溫布爾登網(wǎng)球大賽冠軍的德國網(wǎng)球好手——貝克爾。

他居然說：“如果時光倒流，我真希望當(dāng)年輸?shù)裟菆鰷夭紶柕琴悺?rdquo;

因為自從他拿了冠軍，大家對他的要求愈來愈高。只要一場失利，就噓聲四起。貝克爾感慨萬千地說：

“大家好像只記得我是溫布爾登的冠軍，卻忘了我還是個青少年。”

另外一位，是偉大的音樂家伯恩斯坦，他曾對一群年輕的音樂家說：

“你們要想成為偉大的演奏家，不僅在于你多么勤苦地練習(xí)，更要看你走上臺，面對觀眾的強(qiáng)大壓力時，是不是能一下子把所有的恐懼與猶豫全摔到一邊。由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力量，一種不信你辦不到的力量。那力量，使你成為大師！”

我更永遠(yuǎn)記得，代表美國參加世界溜冰大賽的克麗絲蒂·山口小姐，當(dāng)她做完一連串難的動作后，沒等表演結(jié)束就握緊拳頭，向空中狠狠一揮。

后來記者問她，那一揮是什么意思。

山口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