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尾求生，好過天長地久的假象

作者 | 蔚藍

母親節(jié)前夕，我收到阿May從加拿大漂洋過海寄過來的一個BV手袋，她在手袋里放了一張卡片，寥寥數(shù)語，只寫了近況，孩子剛滿月，并謝謝我當初勸她出國。

因時差問題，平日里鮮少聯(lián)絡(luò)，我常常在收到她的微信后都是過了數(shù)小時才回復她。她從不生我的氣，一再問我，幾時有空去她那邊小住時日。我每次總說很快很快，這句很快說了快三年卻一直沒有兌現(xiàn)。

零六年認識她，一見如故，初時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廝混在一起，是在零七年我來了珠海后見面才多了起來，常常相約一起吃飯喝茶逛街，有時候會一起在香港住幾日再折返。我一直不擅于做菜，那個時候我還很瘦，她常常煲湯給我喝，各種食材，經(jīng)過她的手，都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我總打趣她的男友，趕緊把阿May娶回家去，這么好的女人別被其他男人搶了。他的男友每次總是淡淡地笑著，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那時候，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兩個年頭，他曾經(jīng)有過一段簡短的婚姻，慘淡收場，一心撲在事業(yè)上，小有所成，后來在朋友的聚會上見到阿May，白色棉麻襯衣，打翻了一杯葡萄酒，失神在那一刻，走心也在那時開始。

一切仿佛剛剛好，男才女貌，自此成為眾人眼中艷羨的情侶。

她在廚房里做紅燒魚，香氣四溢，他在客廳看電視。我在廚房里幫不上什么忙，只跟在她屁股后面轉(zhuǎn)，她那時總說我，虧你還經(jīng)營西餐廳，居然什么菜都不會做。

我說我經(jīng)營餐廳只是為了給自己打造一間廚房而已。
她笑我臉皮真厚。

她系著碎花圍裙，長卷發(fā)高高束成一個發(fā)髻，挽著袖子，十指修長，宰殺后的魚本已生硬，在她手下卻又仿佛十分柔軟靈活，不時扭頭笑，露出小小酒窩。她擅長做各種地方菜肴，在餐廳吃過一道菜后回家即可做出差不多的味道，他除了日常應(yīng)酬幾乎不在外面吃飯。

我一直覺得她在做菜上十分有天賦，我也一直覺得她在廚房里的樣子很美。和往日里在外面喝茶吃飯逛街時完全是兩個人，我和她給別人的第一印象，絕對不是擅長烹飪的女人，我的確不是，但她卻是名副其實的高手。她也從不在別人面前展現(xiàn)這一高超天賦，更不會在誰面前炫耀這一項能夠?qū)⑴缘臏厝狩攘φ宫F(xiàn)得淋漓盡致的技能。

真正的高手大約就是這樣，從不顯山露水。

打高爾夫，喜歡運動，熱愛小動物，有一顆善良的心。我那時候常常向，這樣的一個人，真不知道他是上輩子修了怎樣的福氣才修來的。如果換作我，一定早早買好鉆石戒指以及白色長裙一生一世套牢她。

可惜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他并沒有買鉆石戒指以及白色長裙一生一世套牢她。

第一次懷孕，帶著初為人母的喜悅，期待著他能夠給她一個名分，即便只是為了孩子能夠名正言順地出生。他擁抱她，沉沉嘆息一聲后說，我只想和你兩個人這樣一直恩愛如漆，不想被誰打擾，即便是我們自己的孩子。
我陪著她去醫(yī)院做流產(chǎn)手術(shù)，他出差在外趕不回來。她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從手術(shù)室出來的時候我問她痛不痛，她依舊一聲不吭。我燉了雞湯給她喝，她終于開口說，真難喝，你放了什么在里面？我說我就是按照你平時燉湯的材料放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難喝。她噗嗤一下笑出聲。

第二次懷孕，是在一年半以后，她明確地對他說，她想生下這個孩子。他說事業(yè)在瓶頸期，再給他兩年時間好不好。

依舊還是我陪著她去醫(yī)院，依舊還是他出差在外趕不回來。她從手術(shù)室出來的時候我問她痛不痛，她抱著我嚎啕大哭，她問我，他是不是不愛我。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回答她。他看她的眼神不是不溫柔的，卻始終不愿意再婚，也并無第三者。他回來的時候，買了名牌手袋和首飾給她，有項鏈和耳環(huán)，唯獨沒有戒指，他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并不好吃的菜，開了一支葡萄酒，我沒有喝，將杯中酒悉數(shù)潑到了他的臉上，我說你他媽就是一個混蛋。阿May沒有吭聲，木木地坐在一邊，我拉起她將她帶回我的家中。他并沒有追來。

第七個年頭，她對我說她好累，她說她原先想一輩子不結(jié)婚也沒有什么不好，至少灑脫自由?？墒菨u漸就灑脫不起來了，越來越渴望婚姻，越來越渴望能夠用一張紙來肯定這一段關(guān)系。我們都知道那張紙并無多大用處，可是在安全感上，竟然變得重要起來。他始終沒有表態(tài)，他蹙著眉頭問她，我們這樣談一輩子戀愛難道不好嗎？
不好嗎？
好嗎？
他覺得好，她覺得不好。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她，日漸失魂落魄起來，臉上的光彩也日漸隱淡。

這個世界上大約沒有對的人，只有你認為對的人。她是對的人，他也許不認為她對。他也許只是不能夠肯定這一生是否就是她來相伴，他也許還有其他猶豫。她不能夠理解他，一如他不能夠理解她為什么那么想要婚姻，他覺得他們在一起和已婚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于女人來說，怎么會沒有區(qū)別呢？
因為不能確定余生的安穩(wěn)，因為不能確定是否哪一日你就不再回來，因為不能確定你是否一直會在，誓言和諾言在這個時候統(tǒng)統(tǒng)起不了任何作用。因為患得患失，因為不能夠確定，連自己的歸屬感也不再能夠肯定。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她想與他徹夜長談，他沉默了大半夜，她說那就這樣吧，我想出去走走。
我送她到機場，她問我，你為什么不勸勸我，你如果也勸勸我，我就不走了。

我說，你走吧你走吧，這樣的話我就不用擔心你整天做那么多美味佳肴會阻礙我的減肥道路了。其實心里是不舍得她走的，很多朋友都漸漸散落在了天涯，親密有疏，真正貼心的就這么幾個，何況相伴了這么多年。

可是我更希望她能夠得到她想要的，至少要快樂。
她不久后遇到單膝跪地舉著五克拉鉆石向她求婚的男人，她微笑著應(yīng)允，隨后移居加拿大。
很多人不理解，覺得她另攀高枝，覺得她辜負了他。只有我知道沒有。
她每次打電話來，都問我，他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她說她希望他過得好。

有很多路途要走，有很多港口要經(jīng)過，只是人生的落腳點，只能有一處，這處落腳點能夠為你遮風避雨，能夠讓你感知溫暖和安全，沒有這樣，快樂只能是短暫且飄忽不定的。

孩子滿月的時候，她抱著孩子拍的照片，容顏光彩依舊，但愿心里也是這樣。我當初狠下心勸她離開，希望我沒有做錯，人生中很多選擇，都不能夠重頭來過，決定了，再無前方路，再無身后身。

放下卡片，發(fā)一條微信給她，如果我遇到同樣的事，我也希望你能夠勸我離開。
這個世間，所有深沉的感情都是以最冷漠隱忍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說得天花亂墜驚天動地的事情，從來都不值一提。人和人之間，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