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個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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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絨絨

 

2009年的冬天,我和小宇成了同事。

那是我來濟南的第一份工作,從10月到12月,整整兩個月,有出無進,我的生活十分拮據。連前三個月的房租兩千塊,還是跟我媽張嘴要的。

所以這個工作對于我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

而小宇,就是通知我面試成功的那個人。她在電話里說:我們認為你符合我們公司的用人要求……然后很貼心地給我發(fā)了條短信息,告訴我?guī)茁饭卉嚳梢缘竭_公司。最后她告訴我:咱們差不多大,你可以叫我小宇。

那以后的兩年里,無論酷暑還是嚴寒,我都要倒三路公交車,從東八里洼路到北園大街,幾乎橫穿整座城市去養(yǎng)活自己。每天坐六趟公交車,兩年的時間里,我僅僅為了上班和下班,搭乘了3120輛公車。

 

我要努力,要很努力,要非常努力,才讓我顯得和這座城市不是那么格格不入。

后來我才知道小宇和我的情況差不多,我是從南到北,她是從東到西,我是半斤,她是八兩。對于生活,我們都是穿越了千山萬水的人。對于這座城市,我們都是他鄉(xiāng)之客。

發(fā)展辦公室友情的第一步永遠都是拼午飯。

小宇比我早來公司小半年,所以我以為對于“周圍有什么既便宜又好吃的食物”的問題上,我是可以充分相信她的。

小宇不負所托,帶我吃了將近兩個月的煎餅果子和肉夾饃。

兩個月以后,我覺得我這個“新人”有點變舊的時候,我問小宇:咱們除了煎餅果子或者肉夾饃以外,還能不能吃點別的?

小宇問我:為什么你不喜歡吃肉夾饃?你看,兩塊五毛,有肉有菜還有餅,又好吃還能吃飽。

我說:不是不喜歡,是……不能天天吃?。?/span>

 

小宇深感愧疚,一笑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

于是她帶我用月票卡坐一站公交車,去最近的一個“繁華”的小市場,那里果然應有盡有,冷熱酸甜,想吃就吃。

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以后,天氣冷的時候我們吃蓋澆飯或者拉面,等天暖了,我們改吃涼面。

十塊錢以內,準飽。

后來工作慢慢穩(wěn)定下來,一頓午飯是十塊錢還是二十塊錢已經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在蓋澆飯和煎餅果子之間決擇,因為附近啥也沒有,不吃這個,那你就餓著。

在一起拼飯的歲月里,我和小宇培養(yǎng)出了堅固的革命友誼——無論什么,只要不是屎,都要一起吃。

小宇身上可講的橋段不多,因為小宇不是一個有趣的女孩子。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如果我們都是網絡用詞的話,小宇就像新華字典一樣,生活得一絲不茍。

我們懂得“親愛的”的意思,卻更希望用“親愛滴”來撒嬌賣萌打動別人。小宇總問我,為什么用“滴”這個字?大家想表達什么?

 

我只能無奈地回答她:這個問題比較復雜……

小宇對我說:絨絨,我特別羨慕你,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你一樣會生活,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而我……不懂。

我知道小宇想說什么。她不是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而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得到她想要的。

小宇喜歡一個男孩兒,同行,小宇和他在工作中接觸的機會很多。

我問小宇:你為什么喜歡他?

小宇深情款款地給我講了一個她對于那個男孩一見傾心的故事:那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小宇要去給男孩送一份文件。因為路上堵車,小宇遲到了半個小時。她看到一眼望不到頭的擁堵,小宇下來跑,大概跑了三四站的時候,她摔了一跤,然后接著跑。

等小宇到的時候,他正被領導狠批。

小宇把文件交到他手里,說:對不起我遲到了。

男孩擠擠眼睛:所以你看我領導把我K得多慘。

小宇瞬間愧疚感爆棚:那……

男孩看了一眼表:正好到吃飯點了,請我吃頓午飯當補償了。

小宇說:行。

走到電梯口的時候,男孩發(fā)現(xiàn)小宇膝蓋是破的,轉身回到辦公室拿了一個創(chuàng)可貼,并且囑咐她:下次可以再晚一點,不過別再跑了。

小宇問他:那領導不是更要批評你了。

男孩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那就批評唄。又不會流血。

電影《北京愛情故事》

后來那頓飯是男孩請客,他說:怎么可以讓一個為我流血的女孩子請客吃飯呢?

我問小宇:后來呢?

小宇說:如果有后來的話……他向我邁出1步,我就會向他邁出99步。

我感慨道:小宇……兩年了,你就為了這么一件小事喜歡了他整整兩年?

小宇反問我:這是小事嗎?這不就是愛情嗎……

有人說愛情是一只鬼,人們都只聽說過,誰也沒見過。

其實愛情就是一只鬼,需要你把它默默地放在心里。聽說,或遇見,都沒有心里感受到的真切。

我告訴小宇:如果你以后心里有鬼了,就說明愛情來了。

可是小宇,明明就是一個無比坦蕩的女孩兒。

她有一個干凈整潔的小房間。連她的父母想進來,都要先敲敲門,經過她的同意才準進去。這也許是小宇唯一一種有標識的性格了。

房間很小,撐死有十個平方。擺著一張不足一米五的小床,床單是明快的向陽花圖案。

小宇對我說:我這里足足在幾千朵向陽花。

我絕對贊同:嗯,你這被單子是挺大的。

小宇是個愛讀書的人,與床相對的,立著一個幾乎鋪滿整張墻的書櫥,里面擺滿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書。余下的空間,幾乎都是空的,除了幾個布藝的小玩偶和一個精致的水晶盒子。

我問:那是……

小宇沒來得及阻止我,我已經把盒子拿出來看了。

然后我就后悔了,我差點把眼睛挖出來洗洗。

盒子里面躺著的,竟然是一個用過的創(chuàng)可貼。

我問小宇:你拿它當定情信物嗎?

小宇緊張地把盒子奪回去:絨絨,你不懂。

我說:你才不懂。你懂得什么是愛情嗎?

小宇回答我:你告訴過我,心里有鬼了,就有愛情了。它就是我心里的鬼。

我認真地告訴她:這不是。這就是個創(chuàng)可貼,還是用過的。你以為它是愛情,其實就是個玩笑。小宇,你不是不懂愛情,你是不懂幽默。

小宇臉上忽然籠罩了一層悲傷。我從來都沒見過她那樣看一個人,充滿憤怒,也滿懷絕望。

為了一片臟兮兮的創(chuàng)可貼,我和小宇終于有了兩年以來的第一次爭執(zhí)。并且,我被小宇趕出了她的小房間。

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從來不發(fā)脾氣的小宇原來生起氣來那么不動生色,令人不寒而栗。而且趕人的招術很絕:絨絨,你去客廳看電視吧。我想休息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我不知道是我質疑了那個男孩對她的感情,還是質疑了她的幽默感。

 

從那以后,小宇帶了一個月的午飯。

那段時間里,我有的時候一個人去吃蘭州拉面,有的時候和同事們一起開十分鐘的車,到幾公里以外的小飯館,點上幾道小菜。

同事們問我:為什么小宇最近不和咱們一起吃飯了?

我說:被鬼蒙了眼了。

某一個夏天的晚上,我接到小宇的電話。

電話的那一頭的小宇已經泣不成聲:絨絨,你說得對,我不懂,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問她:你在哪?

小宇不回答我,一個勁哭:絨絨,是玩笑,不是鬼。

那個晚上我安靜地聽著小宇說了一堆語無倫次的話,一會兒是鬼,一會兒是創(chuàng)可貼,一會兒是愛情。

可是她說的那些,我都懂。

兩個小時以后,她歇斯底里變成了啜泣,我問她:現(xiàn)在能告訴我你在哪了嗎?

她說:不能。

我問:為什么?

小宇說:因為太丟人了。

我說:不丟人,丟鬼。

小宇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小宇請了兩天的假。再次上班的時候,眼睛還是有點紅腫。

在小宇的辦公桌上,擺著兩張紙,一張是男孩的結婚請柬,另一張,是小宇的調職通知信。

 

小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

從濟南到北京,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從一個他鄉(xiāng)之人變成了另一個他鄉(xiāng)之人。

而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和小宇一起拼過飯。

不知道為什么,煎餅果子肉夾饃,都因為小宇的離開變了味道。好像都沒有以前香了,吃半個就可以填飽肚子。

小宇在北京發(fā)展得很好。半年以后跳槽去了另外一個外貿公司,再后來,有了去非洲常駐半年的機會,小宇又毫不猶豫地去了那里。

她發(fā)回來很多照片給我,剪了頭發(fā),曬黑了皮膚,穿上破牛仔褲和帆布鞋,裹一件麻布外套。小宇說沒辦法,非洲的環(huán)境比較惡劣,裝成男孩子會安全一點兒。

小宇常常跟我抱怨,說非洲的大米煮出來像被汽油浸過一樣難吃,說那里的黃瓜要50塊錢一斤。

她說:親愛滴,真的好想你。想吃我們大濟南的肉夾饃啦!有肉有菜,還有餅,才兩塊五!

我說:早漲到三塊五了!

因為彼此的工作都越來越忙,聯(lián)系變得少起來。

 

2014年的夏天,小宇告訴我說:絨絨,我辭職了。

小宇辭了優(yōu)厚薪水的工作,去了一家咖啡館打工,干得好了,月薪可以拿到三千塊。中午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12點。

小宇說,多虧了這么多年的奔波,讓她懂得了很多事情。比如,想要什么,還有想要什么,就要勇敢地去爭取。

我問她:你現(xiàn)在想要什么?

小宇說:回濟南啊,開咖啡館啊,買房啊,結婚啊……

我問她:心里有鬼了?

小宇說:有鬼了。

2014年的冬天,小宇把她心里的鬼帶回濟南來給我們看。

 

那是一只體魄健壯的鬼,來自于內蒙古大草原。

哦,抱歉,我說錯了。是內蒙古,但不是大草原。喜歡啃很大的骨頭,喝馬奶酒,說起話來卻很溫柔,低沉而有磁性。

鬼是小宇在北京的第二個工作的上司,剛跳槽過去的時候,幾乎每天要被這只鬼罵。有一段時間,小宇恨透了這只鬼,聽見他的名字,都要打幾個寒顫。

后來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鬼都沒來上班。小宇才知道,原來他其實和自己一樣,都是漂泊在北京這座城市中的其中一粒塵。

只不過他從北面來,小宇從南面來。

鬼一個人在北京,一個人租房子,一個人洗衣服,一個人料理生活??墒枪聿粫鲲垼宋顼堃酝猓绮秃屯聿蛯λ麃碚f幾乎不存在。久而久之,落下了胃病。聽同事說,要住半個月的醫(yī)院。

出于同事的關懷,小宇去看過他幾次,褒了小米粥,帶了鮮花,在充滿消毒水的醫(yī)院里,滿眼的白床單白大褂,小宇的淺藍色襯衫成為唯一能夠慰藉鬼的顏色。

出院了以后,鬼對小宇的態(tài)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

小宇坦白說:其實開始的時候,他犯了一個和我之前犯過的同樣錯誤。他把普通的關心當成了愛情。

所以小宇沒有放棄那次去非洲的機會,她要到那里去,把腦子里的東西都掏空,讓空白的靈魂告訴自己,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小宇沒想到,一個星期以后,鬼也出現(xiàn)在了非洲。

小宇問他:你來做什么?

鬼說:好好照顧你,也成全自己。

2015年,小宇曬出了他們的結婚證。兩個人都穿著潔白的襯衫,依偎在一起。小宇還留著去非洲時的短發(fā),不擦粉的皮膚有些黑。

可是這些都沒有關系。

因為依偎在一起的那兩個人,心里都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