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塊錢
文/陳果
這是一個我聽來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街上賣豆芽的。
我先說下故事背景。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十年前，縣城一中?？h城是個小縣城，封閉，人口只有五六萬的樣子。十年前，十萬塊錢能在縣城買兩套房子，現(xiàn)在，十萬塊錢，能買半套房子。
十年前，這個賣豆芽的還在上高中，她有個單親媽媽，她媽媽是個賣豆芽的。
她媽媽就她一個孩子，用賣豆芽的錢供她上高中，她也夠爭氣，每次考試都考班上前幾名。老師說，她再努把力，就能考上武漢大學，稍微退步一點，就只能上個二本。她媽媽跟她說，不要求她一定上武大，普通一本是要上的，考不上一本的話，干脆就不要念了，回家?guī)蛬寢屬u豆芽。
為了擺脫賣豆芽的命運，她非常努力的讀書。她知道她跟班上別的孩子不同，她只有一個媽媽，她媽是賣豆芽的，起早貪黑還掙不到什么錢。
她除了學習好，長的也漂亮。男生寢室私下聊天，把她評為班花。很多人喜歡她，卻沒人敢表白，一是因為縣城風氣純樸，學生戀愛不被容許。二是因為她學習好，人又沉默，拒人千里之外。
班上有個男孩子，爸爸是包工程的，他們家是縣城里相對有錢的人家之一。那個男孩子喜歡她，一直在默默追她，她對他態(tài)度倒是一般。那個男孩子，長的挺帥，就是不好好學習，仗著家里有錢，呼朋喚友的。他會來事兒，追她也不明說，不窮追猛打，只一日日用些小東西收買她的心。她家里窮，蜜餞兒餅干之類的，家里基本不買，他就經(jīng)常拿著些小零嘴，坐在她座位前，跟她聊幾句，和她以及她的前后左右們，邊聊邊吃，吃完就走，不打擾她學習，他追的含蓄，人又開朗大方，她夠遲鈍，并沒有重視這件事，亦沒有對他反感，反而覺得他人還不錯。
他追了一陣，發(fā)現(xiàn)她沒看出來他在追她，或者說看出來了，天天忙著學習，并沒有在意，就暗自琢磨，是不是該采取什么行動，把這件事情明朗化，并且讓她感動。琢磨來琢磨去，他琢磨出了一個點子，并付諸行動：他偷了家里的一張銀行卡送給她。
那張卡里，有十萬塊錢，是他們家的存錢卡之一，平時被他媽媽鎖在柜子里。他曾經(jīng)悄悄偷出來查過余額，他知道里面有十萬塊錢。他是怎么知道密碼的？跟他媽一起用另一張卡取錢的時候看見過，他的生日反過來。他拿著這張卡試了試，果然跟那張卡密碼一樣。
他把卡給了她，跟她說里面有十萬塊錢，還把密碼告訴了她。他跟她的說法是，這是他歷年的壓歲錢，全存在卡里，請她幫忙保管，免得自己什么時候就花掉了。她不知道有錢人家到底有多有錢，不知道有錢人家的孩子，有多少壓歲錢。她感動于這份信任，說我?guī)湍隳弥粫愕?，你什么時候要就來我這兒拿。——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在拯救紈绔子弟燃燒的靈魂。
他依然沒有明確表白，卻趁機拉了她的小手。
那張卡，并不是他們家常用的卡，他后知后覺整日泡在麻將館的媽媽，過了兩個月才發(fā)現(xiàn)丟了卡。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爸爸，兩人一分析，認為家里出了內賊，就是他。那張卡是用他爸爸的名字開的戶，他去銀行查了余額，一分錢沒動，就松了口氣。
他爸爸以為是小孩子虛榮心作祟，拿出去炫耀的，讓他把卡交出來，免得在外面弄丟了。他一開始不肯說卡給了她，被打了一頓也就說了。
事情就出在這兒，她只是幫同學保管了一張卡而已，雖然他出于信任把密碼告訴了她，但她沒有動過里面一分錢?？伤职植贿@樣想，他爸爸沒想到，自己辛苦養(yǎng)大的兒子，會偷了家里能買兩套房子的錢，去討好一個女同學。他爸爸又驚又怒，驚的是他和她如此大膽，怒的是他不好好學習，偷家里錢，以及早戀。
他爸爸把這事兒鬧到了學校。在老師辦公室里，用很大的嗓門連嚷帶罵把這件事說了出來。他自然是偏向自己兒子的，言語中有很多中傷她的話，把她描述成一個有心計的，騙男孩錢的壞女人。
這事兒很快就在縣城傳開了。那時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庭，辛苦一輩子都不能攢下十萬塊。而她一個學生，一個死了爸爸只有一個賣豆芽媽媽的女孩，居然收下了男同學贈送的十萬塊錢。
她成了縣城最有名的學生，狐貍精和紅顏禍水這兩個詞，都是形容她的。一時間，所有人都對她指指點點，連老師都把她叫到辦公室罵了半天。她分辨過，她說她只是幫同學保管一張銀行卡，不知道那是他偷的。
沒人信她，十萬塊這個數(shù)目太大了，能買兩套房子呢，這足以讓整個縣城沸騰，人們添油加醋把這件事再加工，增加了很多旖旎色彩。傳到最后，變成了她和很多男同學睡，打過很多次胎，收了很多男同學的錢。很多人慕名到她班上和她們家參觀她。羨慕她的本事，能讓男人給十萬塊錢。很多小孩見著她，叫她婊子，拿石頭砸她，就連她媽媽的豆芽攤子，都被好事的半大孩子，掀翻了很多次。
她媽氣壞了，拿棍子狠狠打了她一頓，打的她一周下不了床。之后她就退學了，退學后就在家里幫她媽媽漲豆芽。她變得特別沉默，整日一句話不說，死氣沉沉的，皮膚干黃，也不再漂亮了。
她名聲不好，沒什么人給她說親，過了幾年，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老光棍入贅到她家，成了她的丈夫。那個男人腿不好，走路有些瘸。脾氣也不好，喝了酒就打她和她的孩子，罵她婊子。也不掙錢，一家人都靠她媽媽賣豆芽生活。
過了幾年，她媽媽死了，她接替了那個豆芽攤子，每天在家漲豆芽，出門賣豆芽。
而他，當年的事情鬧的轟轟烈烈，他爸爸為了避風頭，把他轉到市里念高中，高中畢業(yè)之后念了個?？?。他念大學期間，他爸爸在縣城開了個廠，賺了很多錢，他一畢業(yè)回來就繼承了他爸爸的廠，還娶了縣城公安局局長的獨女做老婆，生了一對兒女。
他老婆，經(jīng)常去她的豆芽攤買豆芽。